灰石部落。
因部落周边有大片裸露灰石而得名,并没有太深的寓意。
正月十八,上午。
部落中的所有人,只要是能够动弹的,几乎都聚在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之上。
而没有如往常一般,天不见亮就已自觉散去各处,操持着各种永远都做不完的杂务和农活。
一行三十几名身材健壮的青年,在数千双眼睛的目视下,利落的翻身上马。
手中挥扬着马鞭,嘴里发出响亮的呼喝,绕场奔行了一圈之后,马蹄不停,径直纵马向南而去。
这些人离去之后,聚在一起的人群默默散开。
可以看见,有一些人,在离去时,难掩悲伤神色。
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更是掩面哭泣,站立不稳,就要瘫倒在地,好在她旁边的男子眼疾手快,先一步扶住了她,才让她没有跌倒在地。
最后,只有数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全都看向部落南方,那三十几名青年纵马消失的方向。
第一排有两人。
一名身材魁梧,眉头紧皱的中年。
这是灰石部落的族长,名叫萨仁坚赞。
一名身形伛偻,借着一根木杖才能勉强站立的老者。
这是灰石部落的祭司,没什么修为,却受到部落上下所有人的尊敬,认为他是部落中最智慧博学的人。
当部落中人遇到什么疑难,都会将向他求教当成一个最靠谱的保底选项。
在两人身后,还有四五人簇拥着。
见族长、老祭司都看着南方发呆,没有离去的意思,一个脸上本就有愤懑之色,遍布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忍不住开口道:
“这可都是咱们部落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儿郎,我都不敢想,能有几个活着回来!”
“要我说,这就是董观的毒计!
他这是要彻底断了咱们的根啊!
他就是在不断逼迫,不断试探咱们。
只要咱们还往后退,他就只会越来越过份,直到逼得咱们退伍可退!”
前面两人听了他的牢骚,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看着三十几骑消失的方向。
他的话,对他们好似没有任何影响。
旁边一人倒是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
“跟他干!”络腮胡中年道。
“真的?”
“…”图了个嘴巴痛快的络腮胡直接哑巴了。
他脾气是爆了点,却不意味着他真是个无脑的蠢货。
这种情绪式的输出,更是毫无意义。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
“…咱们可以继续响应董观的征调,可也用不着这么死心眼吧?
马匹,人员…各方面都糊弄一下不行吗?
这些可都是从咱们身上割下去的肉,精打细算一点,难道不应该吗?”
旁边那人见他这般说,神色这才稍稍认真了一些,却还是态度认真的道:
“你的心意我能理解,可现在,咱们确实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络腮胡中年不服气的反问。
对方看着他,道:
“你应该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了,不然,绝不可能生出想要糊弄董观的念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时候,恰是最敏感、最危险的关头。”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不能有任何异心。
要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忠诚恭顺!
便是心里有想法,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让董观看出来。”
“这个时候就在考虑‘精打细算’的出头鸟,都会遭到最残酷的打击!”
“…虽然,咱们也做了不少遮掩,可董观对咱们部落的情况,也不是毫不知情。
这时候要是不拿点干货出来,那就是找死!”
听了这话,络腮胡中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许久之后,他才一脸不甘的道:
“难道,就任由他对咱们敲骨吸髓,什么也不做?”
旁边跳出来怼他的男子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前排的两人。
就在这时,族长萨仁坚赞,和老祭司都停止了远眺,缓缓转过身来。
族长的目光在络腮胡,以及其他几人身上扫过。
而老祭司苍老浑浊的双目却越过众人头顶,似在看向辽远的虚空。
他那音量不大,中气不足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
“不要急,沉住气,我已得到‘苍狼天’的启示,席卷二州的变局已经出现。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
咱们只需熬过这段黑暗,就会看见咱们的黎明!”
在他开口说话之时,包括络腮胡中年在内的所有人,神色都肃穆起来。
身形站得笔直端正,竖耳仔细聆听。
待老者说自己得到“苍狼天”的启示之时,众人的神色,变得虔诚而庄重。
就连脾气最差的络腮胡中年,神色都悄然平和下来。
从一头随时都可能向敌人扑咬而去的凶兽,变成值得信任,可看家护院的忠犬。
下一刻,转身过来,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的族长,忽然移开了视线,猛地看向他们侧后的方向。
紧接着,就有隐隐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络腮胡中年几人猛地转头,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便见两名自家部落的哨探骑手,疯狂催赶胯下坐骑,朝他们这边赶来。
而在这两骑身后,数十名骑手,一人双马,紧缀而行。
这异常的一幕,立刻让几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几人相视一眼,不需要任何吩咐,络腮胡中年当即翻身上了旁边一匹苍岚马,主动朝对面赢了过去。
在萨仁坚赞的视野中,络腮胡中年在催马迎上去之后,才刚与对方大了一个照面,就忽地毫无征兆的大吼了起来。
仿佛是对话,又仿佛是他单方面的怒吼了几句,就见他挥动手中沉重铁锤,朝对方头顶狠狠砸了过去。
然后——
铁锤撞上了一只肉拳,远远飞走了。
而主动朝对方扑过去的络腮胡中年,则被对方伸手拎在了手中。
仿佛拎一只小鸡仔似的,任由络腮胡中年在那里蹬腿挥拳,呼号怒骂,都不能伤害对方分毫。
这忽然的变故,让族长几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远眺虚空,似乎在遥望“黎明”的老祭司,也收回了浑浊的目光,将视线重新回落现实世界。
那名骑手在轻松制服络腮胡中年后,轻轻挥了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众骑忽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