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的哈克，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因为他从这段话中，窥见了一颗远远超出玄幽二州所能承载囊括的壮志雄心！

在这气吞九州山河的心志面前，他心中那对“苍狼子民”的担忧，如同烈日下的冰块一般，不知不觉间就消融不见。

没有了这层担忧，他的思维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并理所当然的站到了这在纯正“苍狼子民”看来，完全是离经叛道的异端的角度去思考，去衡量。

他首先道出了第一个障碍。

“军主，您的用意固然不错，可能接受这这套说辞的人…”

说到这里，哈克摇了摇头，道：

“绝不可能多，而且，那些越是处于高位的，便越有可能抗拒，甚至是敌视这套理念。”

“…您这说辞固然消弭了‘苍狼子民’与‘五帝苗裔’之间的根本分歧。

却将‘苍狼天’降格成了青帝的子嗣，别说他们，便是我，从感情上，其实都有些不舒服的。”

哈克直接袒露自己的心迹，顿了顿，他建议道：

“听了您的故事，我也受了点启发。

青帝在育万谷，驯万兽的过程中，领悟到创生造化之玄妙。

…在开辟蛮荒大地时，他轻易就分出千百化身，每一个化身，都领着一批生民携带着最适宜的粮畜之种，在不同的地域扎根繁衍。

而‘苍狼’，便是青帝的化身之一…您觉得如何？”

哈克看向耿煊，眼神中带着浓烈的期盼。

耿煊看着哈克，也忍不住为其脑洞默默点了个赞。

这比他编出来的故事还更扯。

可若从消弭“苍狼子民”与“五帝苗裔”之间的根本分歧这点去看，这个解决方案比他那个还要更好一些。

可面对殷殷期盼的哈克，耿煊却摇头道：“不行。”

这是比赛谁比谁脑洞更好，编的故事更扯的问题吗？

这其实是“股权”分配。

这个“股权”，就是九州的法统。

耿煊编的那个故事，虽然承认了其他非“五帝苗裔”，也都有获得一份股权的可能性，开放了一条接纳他们入伙的特殊通道。

可“五帝苗裔”作为大股东的地位，却是不可撼动的。

且要不要开放这个通道，决定权也在“五帝苗裔”手中，且有着一票否决权。

我承认你是我兄弟，你才是。

我若不认，你就是妄图攀高枝的，不知哪来的野种！

而哈克编的那个故事，却在法理上将所有族群都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所有族群，都平等的获得了对九州的强宣称。

若是这个理念在九州范围内推行开来，那种局面…

想到这里，耿煊摇了摇头。

只是大略推演了一下，他就将这种未来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他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模板，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从“古九州”到“今九州”之变，可以知道，九州的范围，不是固定不变的。

而按照既有的趋势推演，只要还没有探索到世界的尽头，摸到空间的壁障，“九州”的范围，必然会逐渐扩大。

如此一来，如董观那般，“灭绝百族，唯我独存”的办法，就不是一个好办法。

这会凭空造出许多的敌人和阻力。

而且，从动态的视野去看，“灭绝异族”也是一个伪命题。

旧的异族灭掉了，必然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异族诞生。

借鉴前世的故智，耿煊觉得，在一手持刀，掌握雷霆手段的同时，另一只手最好具备强包容、以及强同化的能力。

见耿煊坚持己见，哈克一脸的失望。

可最终，他还是低头了。

看着黯然失落的哈克，耿煊继续道：

“这套理念，现在认可的人不多，也不打紧。

我本来就没有现在就将其推广出去的念头…这些问题，都要等我们将董观这些障碍彻底踢开之后才有资格去解决。

你不会以为，这件事会很轻松吧？”

哈克摇头。

即便“苍狼子民”不会因此坠入深渊，摔个粉碎，元气大伤也是必然的！

而且，亲身参与，亲眼见证了“黑风团”到“黑风军”变化的哈克非常清楚。

那些拒绝接受新理念的“顽固份子”，绝大多数都活不到胜利的那一天，就会被当成“代价”给统统消耗掉。

就像那些无声无息“消失”掉的数万沙匪一样。

现在，个个都在向上看，想要获得更多赐福的“黑风军”上下，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呢？

只是想一想，哈克就感到丝丝瘆人的凉意从每一块骨骼相接的关节缝隙中散发出来。

若是一个月前的他，知道“苍狼子民”会遭遇这样的劫难，他一定会对那一手制造出这般劫难之人予以最强烈的憎恶和敌视。

可现在，想到发生在“黑风军”上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即将发生在更多“苍狼子民”身上的变化，哈克心中，居然生出了强烈的期待。

最终，哈克在耿煊的目视之下，轻轻点头道：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他的动作很轻。

可他的态度却非常的坚定。

耿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道：

“去吧！”

没多久，哈克等千余人便登上了一艘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车船。

很快，车船便将速度提到最快，一路往北。

在十四日的黎明到来之前，他们这行人就横跨千里水域，在玄青海北岸某处摸黑登岸。

此刻，正是玄青海沿岸的封锁力量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其他方向，还没有收到董观想要封锁整个玄青海的命令。

玄青海北岸某片区域，倒是有从“激流洞”方向过来的数千铁骑短暂抵达过。

可在失去了全部的空中视野后，已经退守“野狼峡”。

哈克等人赶在这短暂的窗口期登岸，看似弄险，实则稳妥至极。

待他们将登岸痕迹抹去之后，没有片刻停留，趁着夜色便往北急行。

至于载送他们至此的车船，更是早在他们下船之后，便迅速遁入海域深处。

耿煊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了代步的坐骑，却不是玄幽马，而是苍岚马。

不是耿煊不想给他们配玄幽马，实在是玄幽马过于醒目招摇。

只要出现在他人的视野中，除非第一时间杀人灭口。

不然，很快就会被周边的“董观势力”以及“非董观势力”重点标记出来。

只这一点，就让耿煊否掉了用玄幽马给哈克他们代步的想法。

只能从数万苍岚马中优中选优，一人双马，配给哈克等1327人。

一行人登岸之后，便一路埋头往北疾行。

从黎明之前，到黎明之后。

从上午，到下午。

除了中途短暂的两次休整，方向始终不变。

周围的土地，越来越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