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眉头紧,他确实不知道帐目有什麽意思,但徐青肯定不会无的放矢他叫来大管家颜福,说了帐目的事。
颜福接过帐目,仔细端详,忽然间神色一变,附耳低声告知魏国公:「老爷,这是清风观送到京里的礼物清单。」
魏国公先是一惬,随即恍然。
原来这帐目是他以清风观的名义,送到朝天观的礼物。
魏国公不由心底一寒,这小子难道查出什麽了?
他有一个私生子,如今在朝天观十分受宠。若是给徐青发现蛛丝马迹,再让皇帝知晓·—·—
魏国公不免有些心神不宁,但面色不显,说道:「许大人,你回去跟徐公明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次我给他一个面子。」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他们明天一大早,会坐船走。」
许知府明白了魏国公的意思,忙拱手道:「下官这就回去了。
魏国公犹豫一下,没有留许知府,他清楚,许知府肯定是不知晓清风观送礼的事,这事情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
等许知府走后,魏国公将一个茶碗砸在地上。
颜福心疼地看了一眼。
这一砸,就是几百两银子没了。
魏国公平复怒气,说道:「清风观的人,怎麽敢留下这笔帐单的。我看,这些下面的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颜福:「老爷,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而且清风观都被徐公明一锅端了。」
魏国公:「你说徐青知道多少事?」
颜福沉吟道:「应该不清楚小少爷的事,但多少有点眉目吧。」
魏国公:「不是,这人是妖怪吗?就是清风观的人,也只知道是送礼给朝天观。他怎麽猜得出,这件事很重要?」
朝天观观主是当今国师。清风观作为道观,向朝天观送礼,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颜福也想不通,说道:「老爷,咱们接下来怎麽做?」
魏国公沉声道:「无论如何,下面的人,确实需要管教了。要不是这一遭子事,咱们会继续轻忽下去。」
正如朝廷中枢对地方逐渐失去控制力,魏国公府这样的东南巨头,同样有类似的烦恼。
大家都是人,人的斗争,往往是大同小异。
都有私心。
而且魏国公甚至缺乏中枢那样的大义名分。
说白了,魏国公如果能带着大家一起捞钱,升官发财,别人自然把他的话当成圣旨,若是背离这个方向。
这些人对他的忠心估计还不如许知府等人对朝廷的忠心。
徐青在信里,借古讽今,无疑是暗示了这一点。
魏国公固然生气,却也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他现在甚至羡慕徐青白手起家,能够凭藉自身的威望,大刀阔斧强化组织结构。
大虞朝风风雨雨,已经两百多年,尾大不掉。
魏国公府何尝也不是如此。
区别在于,魏国公府还能暂时挖大虞的根基,吸大虞的血。
但骨子里的腐烂,不见得比大虞朝少。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大虞朝腐烂的那一部分。
他想通这些事,不由叹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徐青在复社的讲学内容中,清楚说了我等缙绅勋贵的不足之处,可叹我当时还否认———」
颜福深以为然地点头。
因为他们这些管家,何尝不也是在掘国公府的根基。正如缙绅勋贵掘大虞朝的根基一样。
徐公明这人,最可恶的一点就是这个,将许多不能见光的事,用直白话说了出来,甚至还为他们出谋划策,不止如此,还鼓动那些读书人和缙绅勋贵家不得意的子弟在文会里讨论这些弊病,寻找解决办法.——
因此,听说有豪绅勋贵家的子弟,最近有几个在家里搞出了倒反天罡的笑话。
魏国公自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起初也当是笑话,现在细想,他们就是笑话本身,最终他胃然一叹,「以史为鉴,这是扁鹊见蔡桓公般的故事。我们终归不能视而不见,你把复社那些比较激烈的观点,拿过来再给我瞧瞧—」
颜福默然之后,问道:「巨鲸帮的事,现在就吩咐人去办?」
「嗯,这种小事,你去处理就好了。」
颜福闻言一证,旋即有点冷汗,他知道,这是老爷在考验他。
该死的徐公明。
许知府回来之后,向徐青详细述说了此行。
徐青没感到多意外,并且基本判断出一件事,朝天观有对魏国公极为重要的人或者事。
这件事还得从冯芜说起。
苏怜卿做事仔细,发现清风观有一份保管极为隐秘的帐册,便向徐青汇报了此事。
徐青浏览过后,仗着自己的记性,将帐册上的东西记下。
其实帐册只记载了东西,没写去处。
关键在于,徐青在冯芜这里,发现了帐册里记载的一件稀罕物品,他问过冯芜才知晓,那是朝天观主送她的小玩意。
徐青不由将事情串联起来,
朝天观主是当朝国师,极受皇帝信任。
魏国公偷偷结交朝天观主的事,一旦暴露出去,肯定会对双方造成极大的影响。
不管这件事的真相是什麽,反正此事肯定对魏国公极为重要。
他也是藉此事试探魏国公一番,如果对方没反应,徐青自然有后手,劝说魏国公将高公远的家眷交出来,只不过更麻烦罢了。
现在魏国公的反应,毫无疑问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事是好事,也是坏事。魏国公现在肯定很想弄清楚,我到底知晓多少。」徐青略感头疼。
没办法,掌握大人物不可告人的隐秘,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尘世苦海的事,便是这样。归根结底在于人性的矛盾和冲突,行事逻辑,也会受限于自身身份的限制。
徐青自己不算聪明,他只不过是学了一点辩证法的皮毛来看待自己遇到的问题,以及掺合了一些易经的道理。
有一种人,无论人群中,有多少人,总能被一眼认出来。
林天王是那种人,巨鲸帮的帮主任天游同样是这种人。
他的面容,远远望过去,好似一只大鹏,眼神凌厉,身材高大,形相教人一见难忘。
他现在坐在虎啸山庄的大厅里,与真罡门门主古无极相谈甚欢,还接待了闻香教的两位长老。
一副南直隶江湖,武林盟主的气派,
古无极不得不承认任天游有这种范儿,但是不是比他厉害,还得打过才知道武道强者之间的尊重,都是打出来的。
当然,现在不是和任天游较量的时候,
酒宴之中,有云玉真这个修炼天香秘典的艳丽老妖婆作陪,欢声笑语不断。
「魏国公府有个林供奉?」任天游本能觉得哪里不对,找云玉真详细问了对方的体貌特徵。
「不好。」任天游到底是老江湖,问出实情之后,立刻察觉不妙。
他正欲派人去找高公远的家眷,这时候,魏国公府的大管家颜福带着钟山五老过来。
任天游只能前去迎接,并暗生不满,
他是纵横海上的豪杰,但到了陆地上,依旧得仰仗魏国公府的鼻息。
这令他先前在酒宴上的威势,大为受挫。
至于古无极丶闻香教的云玉真丶厉长老都过来拜见颜福。
颜福见了众人,略作沉吟,然后拱手笑道:「打扰诸位的酒兴了,我想借任帮主一用,不知可否?」
众人自然称善。
于是颜福带着钟山五老和任天游去了山庄的密室。
临走之前,给古无极使了个眼色。
古无极暗自会意,找了个理由离席,悄无声息跟过去。
密室内。
颜福直接说明来意。
任天游十分不满道:「这高公远肯定已经出卖我们,现在徐公明找我们要他的家眷,摆明了是要彻底收服高公远,颜先生,咱们不能把人交出去。」
颜福脸色一沉:「你是教我和国公爷做事。」